黄永年先生是当代著名的历史学者,他是史学大师吕思勉的学生,还是历史大家童书业的女婿。因为直接受到了两位大师的影响,所以在学术界取得了惊人的成绩,成就了一生的名山事业。
据接触过黄永年先生的人讲,黄老先生说话有些口无遮拦,对于他不满意的事物或人,总是毫无顾忌地提出批评,随口就说,丝毫不考虑影响和后果。比如,笔者最近在阅读《掌故》(第五辑)一书时,就读到了另一位学者王培军记载的两件事,这两件事都是和批评有关的。
第一件发生在一次讲座过程中,黄老先生先是嘲笑了复旦大学,接着又嘲笑了复旦人的学问,王培军写道:“接着,又提到复旦大学,而复蔑之云:复且在解放前是个‘野鸡大学’,但现却‘抖起来了’;而他呢,却也在复旦‘混了’个文凭。但他的学问,可不是从复旦得来的,复旦的那些人,有什么学问呢?”
把复旦大学和复旦人一起嘲笑了一番,特别是说“复旦人没学问”,这可有点儿犯了众怒了,而且也有过于武断之嫌,无论复旦大学在新中国成立前怎样,现在毕竟是中国的名牌大学了,复旦人的学问当然就不能轻视。由此可以看出黄老先生性格方面孤傲的一面。
另一件事,也是发生在讲座过程中,黄老先生指名道姓地把一位叫做杨宽的复旦学者大骂了一顿,请看王培军先生的记述:“……但后来不知又怎么的,提起复旦大学的杨宽先生,那时杨先生尚健在,他把杨先生大骂一顿,说:杨宽的《战国史》,是‘可以看看的’;但杨实在‘是个坏东西’(按:凡引号处,皆其原用字眼,后同),现在住在美国。在大讲我们中国的坏话,以取媚于美国人……”黄老先生在那天的讲座上骂了杨宽先生,尴尬的是,杨宽先生的一个叫做王贻樑的弟子当时就坐在第一排听讲,黄老先生当着人家的弟子大骂人家的老师,这种场面的确令人难堪。那位弟子坐得住吗?王培军写道:“果然,王贻樑老师坐不住了,在黄先生说话后,就从座位上站起来,直接出去了;后来直至黄先生与古籍所诸师合影,也再没有回来。”
这件事真是太搞笑了,当着人家学生面骂人家老师,其口无遮拦的性格可见一斑。
那么,通过以上两个事例,我们是否就能认定黄老先生是一个狂妄自大、喜欢攻击别人的人呢?不能这样简单下结论。王培军先生记述的另一件事,让我们看到了黄老先生的另一面:在一次讲座结束后,“有一位古籍所的同学,本科是从北大过来的,那时快毕业了,也赶过来听。黄先生一讲完课,主持人说可以提问,此君就站起发问,先是问关于关学的问题,大概是关学与洛学之关系,问黄先生的看法,黄先生答云:‘不知道。’那同学不甘心,于是又问:‘先生对于汉宋合流之问题,是什么看法?’……这几句问话的音调颇抑扬顿挫,并且引经据典,言之侃侃;而结果呢,黄先生又答云:‘这个更不知道。你所说的这些,我是从来都没有听说过的。’笔者当时听了,心里吃了一惊,因为此显是普通的问题,并不需要大学问就可以对付过去的;难道此老连《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》及《汉学承承记》之类书都未寓目,而居然说‘不知道’?”
像黄老先生这样大的一位学者,即使对提问者所提的问题真的没有研究过,也完全可以凭借自己渊博的知识说上一、二、三条,不动声色地把这个问题应付过去。但黄老先生却没有那样做,而是老老实实地说自己“不知道”,说明他是一个极其诚实的人,性格方面有着率真的一面。
再回到黄老先生口无遮拦地批评他人的那两件事上,其实,这是黄老先生性格率直的一种表现——看到了问题就说、无所顾忌。这种性格容易得罪他人,看上去粗鲁无礼,其实体现的是一种真性情。当代学者大多都世故了,民国时期的学者,性情更加率直,一个教授如果认为另一个教授讲课讲得不对,就会毫无讳言地对他说:“你那个问题讲得不对。”甚至在课堂上公然对学生们说:“某某教授讲得不对,你们别听他的、听我的!”而那位作为当事人的教授,无论内心是否认同对方的理念,都不会生气、不会耿耿于怀。这就是所谓的民国风度吧!而黄老先生的做法,不过是继承了民国风度而已。